Chapter20.

德拉科还没看清眼前新出现的景色，就闻到了海风咸湿的气息。

这是一个浅色的世界，一切都显得很纯净，连路旁的杂草都好像只有一种颜色。风不算小，卷起了雪白的浪花，又把它们击碎在微微褪色的礁石上。日光照着米白的沙滩，也照得屋顶的贝壳闪闪发光——这里是贝壳小屋，比尔和芙蓉的新婚住所。

“这栋房子施了赤胆忠心咒，保密人是我自己，”比尔指了指伸出贝壳屋顶的窗台，“你住在这里会很安全的，住多久都没事。”

德拉科紧张地踩着软绵绵的沙子，跟上了前面的高个子男人。“真不知道格兰杰是怎么说服你们在家里没有期限地养一个吃白饭的人。”他皱起了眉头，仿佛下一步就要掉入陷阱里面。

“论起你为我们做的那些事，”比尔的语气认真了起来，“你的条件被认为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德拉科刚想解释他不是自愿的，但一想到这是凤凰社的地盘，他还是决定不辜负赫敏这份替他打算的心思了。马尔福家族出身的人绝对不会放弃任何对自己有好处的事情。赫敏应该只告诉了波特和韦斯莱事情的真相，他们那边的其他人未必知道小马尔福先生是被迫加入了格兰芬多小队的伟大事业。难怪，相较于罗恩，比尔对他的态度要好得多。

远远能看到屋子的烟囱里有炊烟升起，比尔加快了脚步，朝窗子前的人挥了挥手。德拉科跟上他，穿过石灰刷过的门框，走进了比尔和芙蓉的家。

这里的实际空间比外面看上去要大，幽深的走廊两边排布着不少房间，而且有好几间还没来得及打扫，里面看样子刚住过人。

芙蓉热情地上前亲吻德拉科的脸蛋，德拉科微笑着接受了。但这位年轻的韦斯莱夫人很快就拉着德拉科，喋喋不休地说起了马尔福庄园源源不断的情报对整个凤凰社的功劳，深情的眼睛里满是佩服。

“太不简单了，你和赫敏！可怜的赫敏，在那样危险的地方，是你救了她，像个真正的骑士！多么浪漫的故事，你一定是早就爱上了这个平平无奇的姑娘，才会冲破重重枷锁……”

“亲爱的，别这样。我们的客人刚刚完成了一项惊险的任务，”比尔适时地走过来给德拉科解围，“我带他去他的房间看看，他可以先去补个觉。”

比尔带着德拉科离开了客厅。路过走廊的空房间时，德拉科问道：“这里难道还住过其他人吗？”

“有，你认识的。都是从你家的庄园被救出来的人——亲爱的卢娜、迪安、奥利凡德先生，还有妖精拉环。哈利和罗恩也小住过一阵。不过他们要么自己有事离开，要么被转移到了其他安全的地方。”比尔的脸上浮现出了怀念的神情，“以后这里的客人就只有你了，因为不方便让其他人知道你的下落。这不是你的条件之一吗？为了保护你的父母。”说着，他们走到了走廊的尽头，比尔替德拉科推开了房间的门。

还算整洁，最重要的是风景不错。有一扇开阔的窗户，面向无边无际的大海。如果再凑近几步，楼下的花园也能尽收眼底。“配色太杂了些，白白浪费了那些好看的植物。她们被这样栽种的时候一定会大哭大闹的吧。”德拉科评价道，然而他慵懒的口吻昭示着他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下来。

比尔强忍住笑意：“我也不知道卢娜是怎么跟她们打好交道的。现在花园里的植物都觉得她们就应该这样排列，天经地义。芙蓉很生气，就算卢娜离开这里，她也没办法随心所欲地布置自己的花园了。可我觉得这样她就能每天多和大自然讲几句话——”

“——然后少和你讲几句话，”德拉科回过头，玩味地看着比尔，“天哪，结了婚的男人都是这样的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比尔试图掩盖自己的慌乱，但他立马就放弃了，“好吧，你也会有这么一天的。”

德拉科想了想，觉得他不会娶一个处处管束自己的妻子，就像从小被告知的那样，她应该是一位温柔优雅的纯血女巫。但是万一格兰杰多管闲事，命令他对妻子百依百顺，那事情可能会变得糟糕起来。等等，格兰杰那个混蛋还真的做得出这样的事情！她最喜欢公平和正义了，在她眼里那些庄园女主人相较于家主都可怜得很，但是在被压迫的非纯血巫师以及其他魔法生物面前，她们同样都是背负着罪孽的——德拉科不确定他的记忆是否准确，但赫敏说过的话大致是那个意思。

他拉开了衣柜的门，随即更加郁闷了。柜子里挂着两件衬衫和一件新做的巫师长袍，隔板上还有几件换洗的内衣。

“哈利和罗恩确实不会那么细心。”比尔说得很委婉，“不合适的话，你就自己改改，也可以去找芙蓉。”

是的，格兰杰细心到连他的尺码都清楚。德拉科扯出了一个假笑：“不，我相信赫敏。它们不会不合适的。”

给他安排一个住处、找人照顾他的生活，下一步，那个无所不能的格兰杰是不是还要给他生活费？事情竟然发展到了这样不对劲的程度！

比尔的神色也越发不对劲，他明显纠结了几秒，才上前几步，拉开了书桌的抽屉。他指了指里面的纸盒子，说道：“赫敏给你留了一笔英镑，她坚持要我和芙蓉收取当中的一部分，作为你的食宿费和添置生活用品的费用，我们已经照做了。剩下的都是你的……我该怎么说呢，在这段时间可以自由支配的金钱。你可能需要先派猫头鹰去把它们换成加隆和西可，之后的购物也请尽情使用这里的猫头鹰，毕竟你不是很方便出去。”

德拉科愣在了原地。他突然觉得经历的一切都好像不真实了起来。他真的就这么跟格兰杰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然后乖乖等着她来安排自己的生活是吗？他到底做了什么离谱的事情呀？德拉科·马尔福到底在做什么！

“赫敏的意思是，这笔钱只是暂时借给你应急用的。以后有机会见面还是要还的。当然，她的话听起来有点伤感。”比尔认为他有必要解释。

德拉科尚且没有意识到他这副如释重负的样子看着也挺滑稽。“我知道赫敏逃亡时带了一笔现金在她包里，但那些不都在我家被搜走了吗？”他故意用理性的、严肃的语气岔开了话题。

“他们有三个人，被抓的只有一个。赫敏·格兰杰不会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比尔夸张地叹了一口气，“你知道哈利把这些钞票掏出来的时候有多心痛吗？我还得替赫敏盯着他，生怕他把钱撒到海里。”

如果是韦斯莱那个穷鬼，估计会更心痛。德拉科差点就脱口而出了。好在他看了眼比尔·韦斯莱红得耀眼的头发，迅速冷静了下来。他下意识缩了缩肩膀。正常来说，当他忍不住奚落赫敏的两个朋友时，联结会给他一点小小的教训，但这次并没有任何疼痛的感觉。他甚至忘了自己今天已经在心里骂了好几遍格兰杰是个混蛋。

是因为他们之间的距离，让奴役联结的效果衰弱了吗？可是赫敏也不是没有派过他跟着食死徒出门。难道赫敏现在忙于伪装和战斗，没有精力再来控制他？亦或者是，她已经死了？毕竟，任何一方的死亡都会解除契约。

德拉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他不敢再去纠结这个问题，只能假定奴役联结的智慧又上了一个档次，已经不会为了这点小事跟他过不去。

“我永远相信哈利他们，但是请允许我个人有一点疑问，”比尔的声音把他拉了回来，“是关于你对我们的帮助。芙蓉非常坚定地认为你爱上赫敏了，可我只是好奇，你是不是有什么要命的把柄在赫敏手里？”

“你猜得对，确实是这样。”德拉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第二种可能。奴役联结也算是一种把柄，他这么想。

这是个可以接受的理由，比尔没有再问。他向德拉科留下一句“好好休息”的嘱托，便往走廊走去。

“请等一等，比尔。花园里的那个是什么？是一块墓碑吗？”德拉科叫住了房子的主人。

他刚刚走过去关窗户的时候才发现，花海深处有一块墓碑。鲜亮纷杂的颜色环绕着它，裹挟着它，让它看上去并不孤独。可那些色彩又好像要把它推远，推到花园的边界，推到世界的尽头，被海浪侵蚀。德拉科被一种陌生的美击中了，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自己对新的环境无所适从，尽管他一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像是租了个别墅度假。压在心底的情绪如涨潮一般涌了上来。他真的已经离开了马尔福庄园，而且轻易不能回去了。这件事真的发生了，他真的走到了这一步。 

比尔平静的声音从门框传来：“多比葬在那里。那是哈利给他做的墓碑。”

德拉科不自然地点了点头，似乎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我前段时间还经常见他，但是，也有段时间没见到他了。”他无济于事地补充道。

“他从马尔福庄园的地牢救了卢娜他们出来之后，就一直在帮凤凰社实施一些营救方案和对抗计划。都很危险，但他每次都义无反顾。直到一道恶咒击中了他……”

“我对近期的战斗动向都很了解，可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比尔尽量避免自己语气中的刻薄：“在你们那边的人看来，一个家养小精灵的死确实无足轻重。”

德拉科无法否认。他表达了几句惋惜，便决定早点中止这段气氛不太融洽的谈话。比尔配合地离开了这里。走之前他竭力想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同德拉科详细讲了洗漱用品摆放的位置，但它们其实很显眼。

房间里的床足够松软，可在窗外那块孤零零的墓碑的注视下，德拉科很难入睡。他感觉有点糟糕，但他努力让自己从新生活里找到了一点希望。起码在未来的一段时间，他能过上安稳的日子，不用惴惴不安，不用纠结得要死，不用因为已经发生而自己无力控制的事情后悔。他什么都不用管，在海边吹吹风，晒晒太阳，然后大摇大摆地出去，迎接属于自己的胜利就行。不管最后是谁统治着巫师界，他都是胜利的。他可以是拯救了赫敏·格兰杰和许多条他不知道姓名的生命的英雄，也可以是黑魔王麾下最得力的纯血家族的继承人。他很有可能是巫师界唯一不受战争影响的人，这是一件多不容易的事情。

美中不足的是，他的父母一定很为他担忧，他很抱歉伤了他们的心。不过，这样的痛苦并不会持续太久。赫敏承诺逃出去的第三天，会让多比给马尔福夫人送信。不用把事情讲清楚，只需要告诉她，她的儿子一切都好。

但是那位能送信的朋友现在长眠于花海之下，这是他和格兰杰没有想到的。

对了，格兰杰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她正忙着拯救世界，她的小伙伴们估计也打算过了生死难关再告诉她这个不幸的消息。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德拉科醒来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可一看时间，才过去不到两个小时。他莫名其妙从床上猛地跳了下来，脚踝一抽痛，差点摔倒在地。地板嘎吱嘎吱响得厉害，在他扶住窗台让自己保持稳定的几秒之内，他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这真是一个疯狂的念头，他心想。再想下去就要退缩了，可不能总是这样。他又对自己说。

于是，德拉科随意披上一件衣服，便飞奔下楼。他的思想比他的步伐还快，好像要把他直接拽下楼一样。他还不算太清楚房屋的构造，拐弯时搞错了方向，但他立马转过头，跑向了会客厅。

比尔和芙蓉正在接吻。

他们吻得很忘情，芙蓉甚至流下了眼泪，两个人的脸上都是一片水渍。比尔稍微向后仰了一点，想留个空隙给芙蓉擦去脸上的泪水，但在他们的嘴唇分离的一瞬间，芙蓉几乎是惊慌失措地扑了上去，用力地吻住了比尔。

他们还在吻着。

德拉科眼见打断他们无望，只好说出了自己那个惊人的想法，并且祈祷他俩没听见，然后这件事情就此作罢。

他说：“我想要做点什么事情，比如对抗伏地魔之类的。我可以隐藏好自己的身份，然后去做一些……多比能做的事情。外面在打仗，我不想躲在这里度假。窗户外的那座坟在看着我，我实在没有办法安睡。”

比尔和芙蓉终于停下来，齐齐看向了德拉科。

德拉科一时分不清他们看他的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怀疑是自己说出的这番话太没有说服力，便继续真诚地解释道：“韦斯莱先生，你也许听说过，我小时候有过一些恶劣的行径，我很自命不凡，我理所当然地认为有些事情就该那样。等我正式成为一名食死徒的时候，按理说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但我真的感受到了痛苦。我时常感到后悔，却对自己的痛苦无能为力，只能变得麻木，变得犹豫，变得胆怯，然后袖手旁观。

“所以，虽然我痛恨赫敏控制我这件事，但庆幸的是，她支配我，她替我做决定，她告诉我要去做什么。我顾虑很多事情，于是我站在原地，什么也不做。她推了我一把，我需要有一个意志坚定的人推着我前进。

“而且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我发现我和她前进的方向有可能是一致的。感同身受真的是惩罚罪恶的最好途径，我恨透钻心咒了。当德拉科·马尔福的胳膊上出现‘泥巴种’三个字的时候，他先是愤怒，他可是纯血啊，怎么能把‘泥巴种’刻在一个纯血巫师的身上！可这样的字难道就应该刻在一个麻瓜家庭出身的巫师身上吗？当然，如果你不理解我这段话的意思，我也没办法解释…… ”

比尔的嘴唇好几次忍不住张开，但他还是让德拉科讲完了这通长篇大论。

“马尔福先生，你可能还不知道一些事情……”他看了一眼芙蓉，缓缓地开口道。

“不，不用跟我强调危险和后果，我决定了，我要正面对抗伏地魔，让我加入你们吧。你看，我现在可以直呼他的名字了！”

“可是，可是……”比尔的脸憋得通红，快要盖过了他的头发。

芙蓉实在看不下去了，叹了一口气，替他说道：“我们刚刚得到消息，伏地魔已经死了。”

德拉科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的舌头有点发苦，还有种干呕的冲动，因为他讲了太多的话了。他现在能说什么呢？他能做什么呢？回床上躺着去，继续度假吧！

人生真的是充满了荒谬啊。

“可是，这到底怎么回事？”他终于想起来这是件值得震惊的事情。